米市街：千户舂米声，闻于城墙外

从西门口地铁站出来，

信步走上几分钟，

就到了米市路。

这条窄窄的老街，

如今两旁尽是电子产品档口，

颜值十分普通，

且与“米市”二字毫不沾边，

这个颇带人间烟火气的地名到底从何而来呢？

它背后有着什么样的市井故事呢？

且让我们一起来探究一番吧。

米铺成行成市

舂米声声入耳

要探寻“米市路”这个地名的来历，我们最好还是回到几百年前，看一看这一带当年的情形。今日西门口地铁站所在的方位，离当年西城墙上最重要的城门——正西门并不远。其实，西门口的地名，正来源于这一道城门。

倘若我们在西门口掉个头，面前就是麻石铺路的西门大街，它一直延伸到今公园前一带的广东巡抚衙门（即今日的市政府大楼之所在）。这是明代广州城最重要的东西主干道。

沿着西门大街信步往东走，拐进朝天街，再往前走几步，就到了米市街。这条石板街并不宽，两旁全是鳞次栉比的米铺。看着这一番景象，不用我多说，你就知道这个地名的来历了：从明代开始，直至清末，这里一直是省城有名的“大米买卖一条街”，久而久之，人们自然就以“米市街”呼之。到了20世纪30年代，广州开修马路，“米市街”又改名“米市路”。

看到这儿，你可能会说了：“不就是卖大米嘛，值得专门说吗？”嘿，民以食为天，在米市街上多转转，能学到的东西可多呢。举个例子，你可以了解先辈的粮食加工技术。走进任何一家米铺，你多半会看见一个石臼，石臼的主体几乎全部埋在地下，只有一张“大嘴”露出地面，石臼上方，架着利用杠杆原理做成的木碓，小伙计在这一头用脚踩，那一头沉重的碓头一下下敲击稻谷，谷壳与白亮亮的稻米渐渐分开，小伙计身上则沾满了糠与灰尘。要知道，这一套舂米工具，还是宋代南下的中原移民从北方带过来的，之前的老百姓只能拿根木棍舂米，那才真的累死人。就这样，米市街上，从早到晚，舂米声此起彼伏，诉说着前人的艰辛与劳苦。

岭南一年三熟

好米进贡朝廷

在米市街上，除了此起彼伏的舂米声，你还可以见识到先辈用大米做出来的各种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。从街道那一头走过来的两个有钱人家的使女，一路谈笑，说家里的小少爷快满一周岁了，很快又要做“团油饭”了，要么买一点“香红莲”，要么买一点“珍珠稻”，拿来做“团油饭”，一定人人喜欢。

你在旁边听着，一定摸不着头脑，“香红莲”与“珍珠稻”，名字怪好听的，到底是什么呢？原来，“香红莲”与“珍珠稻”是两种顶级好米，前者色泽微红，香气四溢；后者圆润光洁，粒粒饱满，这两种好米都产自岭南。其实，岭南气候温润，一年三熟，多产好米，除了“香红莲”和“珍珠稻”，还有产自韶关的仙米，雷州的米豆，以及名字挺诗意的“秋分粘”与“香梗”，都因滋味好而被写入典籍；一种名为“红腰封”的野生稻米，甚至还成了献给朝廷的贡品。

说完了岭南佳米的故事，让咱们来说一说“团油饭”的八卦。这一道以大米为主角的岭南美食，历史可长得很呢。北宋年间的苏东坡苏大学士被贬岭南，第一次吃到“团油饭”，差一点没把舌头都吞下去。苏东坡是宋代闻名全国的美食家，换言之，是出了名的吃货，让他击掌叫好的“团油饭”，当然不是往米饭里加一勺香油那么简单。这一道美食，以上等好米为底料，加以鱼粒、鸡鸭鹅肉粒、豆豉、鸡蛋碎、香肠粒等辅料，精心烹制而成。

我知道，现在有很多吃货，为了一碗好吃的煲仔饭，可以在厨房里守候一个小时，等到扑鼻的饭香渐渐飘出来，还没吃上，人先醉了。把你如今能吃到的最好吃的煲仔饭的美味指数再乘以十倍，大概就能想象到当年苏东坡吃到的那一口“团油饭”的美味了。由于“团油饭”烹制起来颇费功夫，就算是岭南的大户人家，也只有在产妇出月子、孩子满周岁等特别的时候做。

肩挑背扛过古道

古时运米好累人

当然，作为整个省城的大米集散中心，米市街卖好米，当时称为上米，也卖糙米；而且，你在街上碰到穷人的概率，也一定远远多过富人，所以，街上糙米的销量也远远多过好米。有钱人家吃“团油饭”，穷人家能喝口“杂菜粥”，就谢天谢地了。可就算是“杂菜粥”，我们的先辈也能做出很多花样，比如，现在很多吃货特别喜欢的“艇仔粥”和“状元及第粥”，就是穷人的创造。

●上米与糙米泾渭分明

米市街的“大米生意”一做就是几百年，形成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传统。明清年间，上米与糙米泾渭分明，且糙米占了整条街大米销售量的大半壁江山；到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，由于物质条件的匮乏，人们日常食用的大米被分为一级米、二级米，三级米，三级米的销售量也远大于前两种大米，直到改革开放以后，市面销售的大米才慢慢没有了级别之分，现在我们吃的大米，都是以前大多数人想吃而吃不上的一级米。历史传统的绵延，就是这样悠久而悄无声息，不仔细探究，就压根感觉不到。

●梅岭古道扼咽喉要地

在米市街上仔细观察，你不仅可以感受到悄无声息的历史传统，还可以看到一个庞大的交通网络。在米市街上销售的大米，既有产自岭南本地的，更有产自江西、湖南、广西的“外来米”。那时，产自湖南、广西的“外地米”可以经水道进入北江、西江，再沿珠江顺流而下，就能进入广州城了；而从江西产米区到广州，却并无水路直接可通，谷船沿赣江到达大庾岭后，米商必须雇用挑夫，肩挑背扛，翻越梅岭古道，然后再下水，沿北江顺流而下，运到广州、佛山等地。

你可别小看了这一条梅岭古道，它是唐代有名的“耿直爷”之一、一代名相张九龄得罪权贵、闲居故乡韶关之时，带着家乡父老，一斧斧开辟出来的。直到清代，这条古道仍发挥着南北交通要道的作用，大多数北货南下，洋货与南货北上，都要走这一条道。米市街上白花花的大米，有一部分就是人们肩挑背扛，一步步踩着石板，翻越山岭运过来的。这样的艰辛，今天的人们几乎无法想象，可这艰辛的一步步，正是社会前进的动力之一，这才是看似平常的米市街要传递给我们的重要一课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