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文轩：中国儿童文学是世界水准 不必崇洋媚外

12月9日，著名作家、中国首位国际安徒生奖得主曹文轩在广州举行读者见面会，与羊城市民分享“阅读与写作”的奇妙世界。在接受记者专访时曹文轩表示，自从得了安徒生奖后，自己太忙、太累了，总觉得时间不够用。他特别强调说，中国的儿童文学作品已经是世界级水平，中国的家长要对中国的儿童文学有信心，没必要只认外国作品。
曹文轩的读者见面会安排在上午11时，但上午10时不到，现场已经被家长和孩子们围得水泄不通，足见他的人气之高。一袭黑色休闲装的曹文轩依旧是那么优雅。
让孩子多读包含苦难的书
在回答一名小朋友关于“为何写了那么多悲惨的小孩”的提问时，曹文轩表示，苦难是人类永恒的主题，每一个时代有每一个时代的苦难。家长不妨让孩子们读一些包含着苦难和磨练的书籍。世界文学史上80%都是悲剧故事，安徒生童话也大多是悲剧故事。只有这样，孩子长大后才能优雅地面对苦难。
所以，他的作品也大多是悲剧的故事，这不是要大家伤感绝望。“因为悲剧是生活中应该有的，是你无法回避的。有一些让大家很伤感，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热爱。”
“油麻地”是作品暗线
“你的作品中为何多次出现‘油麻地’这一地名？”现场一位6岁的小女孩问。曹文轩也首度揭秘了缘由。
曹文轩说，1996年，他在日本东京大学教书，写《草房子》。“我当时想，以后我写作品，都想给它们一个共同的地名，想了一大堆，马桥，什么殿、堡、村、墟，都觉得不满意。”后来，他在日本的教学完成后到台湾做学术交流，从东京直飞台北。当时大陆和台湾还没直通航班，他只好从香港转机，他在香港住的那个酒店，位置就叫油麻地。“我当时就觉得这是天意，老天爷老早就有个名字给我准备好了，只等着我和它相遇。所以，过去20多年间，我的很多作品里都有个地名叫做油麻地，就好像我的作品的一条暗线。”不过曹文轩同时表示，如今自己有许多新的生活经历都发生在油麻地之外，以后自己要走出油麻地了。明年，将有英国一家出版社英文全球出版发行他的一部作品《蜻蜓眼》。“这是我认为我创作过程中一部具有转折性的作品，它的水平一定会超过《草房子》和《青铜葵花》。”曹文轩说。
“鲁迅对我影响非常大”
“我肯定没有现在的小孩幸福，因为我那个年代没那么多好吃、好玩的，也没那么多书读。好在我是一个小学校长的儿子，我父亲有几柜子书。”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时光，曹文轩说，父亲的书柜里除了有几部中国古典名著之外，还有一套鲁迅作品单行本，有《呐喊》《彷徨》等。“按理说，小时候并不适合读鲁迅作品，因为没有什么书好看，所以只好看鲁迅的书。”等到念初中时，他对于鲁迅的作品已经相当痴迷，达到疯狂的程度。“鲁迅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。有一次老师让我们写作文，我只感觉鲁迅的精神、境界乃至说话的腔调都流淌到我的笔下，我后来意识到了，这就是文脉。”
曹文轩回忆说，自己出生在江苏盐城的一个贫苦家庭。当时要半个月才能吃一顿干饭，其余全是稀饭，甚至吃野菜。但也有自己的快乐：他可以整天在田野里抓鱼、逮鸟，玩到把肚子咕咕响的饥饿感都能忘掉。他的家乡出门就是河，出门三里地大概要走五座桥。伴着他长大的，是“吱吱呀呀”的橹声、“噼噼啪啪”鱼鹰入水的声音。曹文轩说自己的性格也像水。他游泳的时候，特别喜欢遇上大风，大风掀起水浪，他就逆流而上，浑身充满了快意。父亲对他的影响是巨大的。有一次，曹文轩跑到离家八里开外的一个地方看电影，深夜归来，肚子咕咕叫，可又懒得生火烧饭。父亲便坐起身，披上衣服对他说：“如果想吃，就生火去做，哪怕柴草在三里外堆着，也应去抱回来。”曹文轩说，自己的作品中有自己童年的影子，《草房子》里绝大部分人物都有真实原型，比如桑乔校长就是以他父亲为原型，而主人公桑桑则是写的他自己。
对话曹文轩：我不介意被称作“中国的安徒生”
记者：你现在已经是享誉世界的知名作家了，还读书吗？
曹文轩：我曾经有15年的哲学阅读史，这对我后来的文学创作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。我现在没必要再考虑发论文的问题，读书就比较随意了，可以读自己感兴趣的书，基本上什么书都看。我看到一本觉得不错，就熬个通宵看完。
这么多年下来，在阅读和写作的时间分布上，阅读占70%，写作占30%，因为我懂得一个朴素的道理：一个作家不看书，创作不可能长久。有些作家不太注意这些，就像一堆火，写着写着火苗越来越小，后来就熄灭了。
我看书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，我的很多短篇小说都是在机场完成的，包括4部长篇和很多短篇。
记者：现在生活节奏很快，很多人觉得看书浪费功夫，耽误赚钱。这是不是一种误解？
曹文轩：是否阅读，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状态，一种是鸟语花香，生机勃勃；一种是荒凉沉寂，死气沉沉。五谷酒肉只能喂养你的躯体，而不能滋养你的精神。人是需要修炼的，修炼的方式便是阅读。
再说，你想赚钱，不是说你不停写东西就行，你得把东西写好。你不要以为读者好欺骗，他们眼光很高的。你的东西写得好不好，水平高低，读者一看就知道了，他们是会用脚投票的。对于每一篇作品，我都很认真对待，从来不敢懈怠。我的经验是，只要认真写、艺术性高的作品，总会越走越好。认为读书耽误功夫是天大的误解，是舍本逐末。
记者：你有学者和作家双重身份，学者要求沉下心来，而作家则需要天马行空，这对矛盾如何协调？
曹文轩：这可能是个伪命题，没有事实能证明这两者不能兼顾。做学术就相当于我在天上飞行，当我飞累了，总要落在枝头上，创作就是我在枝头上或者大地上。打一个更生动的比方，就好像看电视换频道，8频道看腻了换9频道。
但当你从事文学创作时，你要提醒一下自己，不能站到你的语言文字的前面，来显示你深刻的思想。你要尽量打压你的那些思想和念头，因为你的思想应该通过你的人物、故事、情节、细节去表达，你是不可以显示你个人强大的思辨能力的，这种能力是隐藏在背后的。
中国儿童文学是世界水准
记者：如何培养孩子阅读的兴趣？
曹文轩：怎么让一个小孩爱上阅读，没有明确的答案。在孩子很小时进行亲子阅读，让他意识到，每天都必须读书。
亲子阅读很重要，它是父母与孩子保持精神联系的纽带。还有个办法是给孩子朗读作品。
我有一年在深圳艺术学校待了几天，学校让老师和孩子们朗读我的作品，有一个小孩朗读我的作品时，我在旁边听，竟然感动得泪流满面。所有的师生也都满眼泪花。
从那时我就知道，声音的力量是巨大的。还有就是硬性的办法，要告诉孩子，不管喜不喜欢，看书是义务和责任。
记者：孩子们应该读些什么书？
曹文轩：不仅要阅读幻想类作品，也要读写实类作品。偏爱某一领域的阅读，都是不完整的。家长不要看孩子读书就高兴，应该看他读的是什么书。
如果孩子的阅读习惯被破坏了，是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去纠正的。
没有引导的阅读属于浅层次阅读，满足的是人们浅层次的快乐，真正的阅读，应该是在阅读快乐的基础上，培养他们高雅的阅读品位。
有一些书质量低劣，与其读这些书，还不如让孩子看看天空的太阳和月亮。
记者：中国的儿童文学在世界上是什么水平？
曹文轩：我们有一些人，总是对自己的文学不够自信。但中国最好的儿童文学的确是世界最高水准的，我们不用妄自菲薄。
安徒生奖评奖委员会主席在授奖给我时说：“安徒生奖历史悠久，我不太清楚，这之前有没有所有的评委把奖投给了同一个作家这种情况，我只知道这一次所有评委都把票投给了一个中国作家。”
事后我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能够拿到这个奖？那是因为我有一个背景，这个背景叫中国。
记者：很多家长看绘本，还是看外国的比较多，这是崇洋媚外，还是说国产的水平的确不行？
曹文轩：可能跟我们的阅读推广人只推广那些国外的作品有关。我曾经对这些推广人讲，你们都是点灯人，不要总是点洋烛，中国有中国的灯火，要有文化自信。我们最好的东西就是世界水准的，没理由怀疑我们自己。
二战结束后，整个欧洲都没有发生过重大的变革，可我们国家发生了多大变化。
记者：很多人称呼你是“中国的安徒生”，你喜欢这个称呼吗？
曹文轩：谈不上喜不喜欢，有人喜欢这么叫就叫吧，我也不反对。有这个奖总比没有好。安徒生奖不是颁发给我个人的，更代表着对整个中国儿童文学创作水平的肯定。我获得这个奖，至少能让盲目对中国儿童文学持否定态度的人闭嘴。
记者：得了安徒生奖之后给你的生活带来了哪些变化？
曹文轩：名气大了，事情也多了，累啊，总感觉时间不够用。我也说过，谁想把一个人累倒，就给他一个诺贝尔奖或者安徒生奖。
广州是中国最爱读书的城市之一
记者：你的作品都很畅销，是不是创作前会先征求小孩子们的意见？
曹文轩：我可能不是一个典型的儿童文学作家。如果要对我的文学创作下一个定语的话，那就是，我写了小孩也能看的书。我选的可能是儿童视角，并不是一门心思想着我这个书就是要写给儿童看的。我创作时首先想的是书的文学性、艺术性，潜意识里想到这本书可能会落到孩子手上，所以有些内容可能会有所规避，比如说暴力、色情、过于极端的恶，我会把这些拿捏好。我的作品流行、传播的方式和一般的儿童文学作家不太一样，通常是老师、大人看了，推荐给孩子看，然后在孩子之间口口相传。我经常对自己讲，不要去揣摩读者的口味和爱好，没有文学性和艺术性，谈读者是没有意义的。
记者：改革开放40年，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，你创作的土壤是不是也发生了变化？
曹文轩：创作的土壤不会变。作为一个有远见卓识的作家，不应该只看到变化的一面，而要看到背后恒定不变的东西。
我跟那些小孩说，我跟你有什么差别吗？差别无非就是你吃麦当劳、肯德基，我吃炸酱面。可是别忘了，你吃的是粮食，我吃的也是粮食，饿了大家都要吃东西。爱恨情仇变了吗？没变。
我再举个例子，《西游记》《红楼梦》跟我们现在的生活是毫不相关的，我们也没有生活在那个时代，但是没关系，我们依然能够理解贾宝玉跟黛玉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。
变化的东西无非是穿着、生活习惯、饮食，如今进入了一个互联网时代，有了高铁等，这些变化都是表面的。
从这个角度上讲，今天的人和昨天的人是没有区别的，和明天的人也是没有区别的。文学就是要写那些恒定不变的东西。
记者：你对广州印象如何？
曹文轩：广州我来了很多次了。广州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，是一个有先进理念的城市。通常人们可能认为，在一个千年商都、商业化气息很浓厚的城市，可能是一个不读书的城市，恰恰相反，广州人非常爱读书，可能是中国最爱读书的城市之一。广州是有文化、有觉悟、有理想的一个城市。这就是我对广州的印象。